沈星河的養傷事業進行的很好，右腳的傷終於好了，胸腔處也不疼了。再過幾天，肋骨差不多也沒事了。可是，身體越來越消瘦了。

吃什麽吐什麽。

厭食癥在加劇，偏頭疼一直在犯。晚上一直失眠，安眠藥的數量直線往上升。

七月了！七月流火，更熱了。

沈星河躺在游泳池邊曬太陽。只有在陽光下，她可以勉強睡會。

當然，旁邊放著安魂曲。

杜良輕輕靠近，從地上撿起翻開的《聖經》。

他看到黑色筆芯圈出的地方：

在起初天主創造了天地。

大地還是混沌空虛，深淵上還是一團黑暗。天主的神在水面運行。

天主說：‘有光’就有了光。

天主見光好，就將光與黑暗分開。

……

杜良眼睛突然紅了，目光落在那淩亂的黑色手寫字體上——我在黑暗裏。我在黑暗裏。不見天日。

沈星河醒來時，天有些黑。

這一覺睡得漫長。她醒來心情並不好，夢裏很溫暖安全，如果可以，她想要一睡不醒。

晚餐時間到了。

杜良命人給她準備營養豐富的骨頭湯，她勉強喝了一口，還是吐。

“嘔——”她捂著嘴，吐得昏天暗地。

“還是打營養針吧，吐得太難受了。”她癱在沙發上，沒什麽力氣。

杜良覺得這樣下去會出事。為什麽會吃不下去？每天換了那麽多廚子，整個京都的名廚都請來了，就是吃不下。

沈星河瘦得臉部線條都能割人了。雖然也很好看，但她像一只喪失生命力的破娃娃。萎靡困頓，像一朵正在隕落的花。

兩天後，沈氏莊園來了訪客。距離沈氏門禁半月後，第一個獲準踏入這裏的是顧姝。

“嗨。好久不見啊何星沈。”顧姝眉眼含笑，面帶桃花。

沈星河懶洋洋瞥了眼來人，心想，氣色真好。

顧姝這次出人意料地沒有談及勸沈星河修行什麽，而是閑扯了兩句，給其煮了碗小米粥。恩。很清淡很寡味的小米粥。

然後，杜良就見自家少爺那挑剔的胃大大方方地將這些貧賤食兒接收了。

“還要。還要。”沈星河砸著嘴兒，歪在沙發上充大爺。

“先等等吧。你這胃多日沒好好吃東西，先讓人家適應下。”顧姝說完，坐過來，按著傲嬌人兒頭部的幾處穴道，輕揉慢撚。

“有聲音。像是水在流動，輕輕的，聲音很好聽。”

沈星河很舒服，前所未有的舒服。

多舒服啊。這人身邊那麽安寧、祥和。她的心像是輕輕落入一泓清水中，游來游去。

她清晰地感覺到滑過肌膚的手指粗糙、磨人，有厚厚的繭子。那是幹過苦活累活的手指。她身邊來來去去那麽多人，同一個世界的，除了杜良，也就只有她。

“姐，我其實挺想你的。這些天睡不著，總是想起流浪的日子。在樂山那裏搭個草棚，每天喝粥吃鹹菜的日子太舒服了。那麽自由，什麽煩心事都沒有。”

她閉著眸，回想起那時的清風明月。她們躺在山間數星星。那麽多星星，燦若星河。從那時，她就特別喜歡她的名字，感覺包含了世間的一切美好。

顧姝揉撚了一會後，停下了手。她坐回沙發，面容沈靜，眼神帶著撫慰，輕聲道：“苦惱來自欲望。小何，你想要的東西太多。我以前就說過，別貪婪，上帝不喜歡。”

沈星河心情不錯，笑著搖頭辯解：“我知道。你說施與會比攫取幸福。可姐，我什麽都沒有，怎麽施與？”

“愛與生俱來。不是你有了，才施與。而是你施與了，才有。”

沈星河沈默。

她第一次發現，自己舌燦蓮花的本領在顧姝面前一點用處也沒有。

顧姝見人撅著嘴兒不說話，繼續勸：“小何，有什麽事兒，讓你寧願傷害自己，也不願意放下呢？”

多麽聰慧的人兒啊！陸景行真的太慧眼識珠了！

她的確在傷害自己，自我懲罰，像是在自虐。可她怎麽會承認？

“顧姐這是想哪裏去了？我怎麽會傷害自己呢？我愛自己還來不及呢。”她是真的愛自己，不許自己吃一點虧。誰欺負了她，她都要十倍百倍地討回來。

顧姝無奈，這人就是會嘴硬。到了這個時候，還要隱瞞。

“你把自己關在家裏，任何人也不見。唐睿安就罷了，關鍵時刻不管你，我也煩他。可陸景行呢？他可是真把你當弟弟疼呢。你卻說不見也不見。”

沈星河回不出話來。她太聰明了。一眼就看穿她拙劣的把戲。

“你之所以見我，我也能猜出個大概來。”顧姝嘆了一口氣，繼續道：“說起來，我與你才是一個世界的人。我們與他們不同，我們患難過，相交過，姐弟情深過，也都在黑暗世界裏掙紮過。我們是彼此生命的特殊，我不會對你有任何企圖。”

她說到這裏，像是想到了什麽，兀自笑起來，“恩。何星沈，我們之間有一條生命的聯結。即使有，我也是來還你救命之恩的。”

沈星河但笑不語。一個何星沈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。她在她面前，只是個小乞丐，小知己。她只是何星沈。

顧姝見其笑起來，臉色卻是嚴肅了，“何星沈。”

她眸中閃過困惑，看過來：“嗯？”

顧姝面容十分嚴肅，言語說的緩慢卻有力：“其實我知道你會沒事。你性子堅韌，人又傲氣。真不能忍了，你也不會作踐自己。可你知道別人心裏會難受……”

她說到這裏，停頓了下，神情更加嚴肅：“你也就是要別人心裏難受。何星沈，你作踐自己讓別人難受。我明知這一切，還過來勸你是想你明白：你越這樣傷害自己，到頭來，也只是傷害自己。”

沈星河眼眸垂下來，低聲喃喃：“顧姐，我又討厭你了。”

就是這樣看穿她，才讓她又感動又覺可怕。

顧姝坐過來些，把人擁進懷裏，一下下摸著那軟軟的頭發：“何星沈，我心疼你，真心疼。可你知道，我一點也不心疼你受了那麽多苦，而是心疼你，即使受了那麽多苦，卻一點也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。”

沈星河突然間哭了。這個女人讓她無法不動容。

多年來，沈星河第一次真正的流淚。沒有聲音，寂靜無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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